宽大的实木办公桌上,并排摆着九张光盘。这些光盘是从幸福小区7号楼702室找到的,与它们同时被发现的,还有两瓶密封好的氯仿。所有的光盘都贴着标签,并用拙劣的笔记做了相应的标记,比如:“4/23 长岛公园”,“5/14 江北小巷”等。
他看过其中的八张光盘,一回想起其中的画面,就会感到浑身战栗,背脊发凉。但是,唯独有一张至今没敢看。
陆浩低下头,目光在标签上慢慢扫过,最终定格在“6/5 废弃木料场”。
看到标签的刹那,大脑里闪过曾无数次出现的可怕画面,与此同时,一股巨大的悲伤从心底涌出,沿着血管蔓延至全身。
“3个月了,我终于找到那个浑蛋了!菲儿,我一定会亲手缉捕他,你在另一个世界可以安息了。”
他强忍悲伤,用力咬了咬牙,暗暗告诫自己:“这是唯一记录她临死前的影像,不管看到什么,我都要看下去。”
陆浩反复调整了几次呼吸,才颤抖着手,把光盘塞进电脑的光驱。屏幕上有了提示,他抓住鼠标,屏住呼吸,左键双击。
暴风影音弹出来的瞬间,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。
大概过了三秒,音响里传出了声音,像是撕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。他看过另外八张光盘,很清楚那是何种物质制造的声音。
突然,一个男人的笑声刺进耳鼓。
虽然这笑声已多次在耳边响过,但此刻听来,却令他无比的愤怒、痛苦。他用力攥紧双拳,猛地睁开了眼睛。
屏幕里的背景光线很暗,还不时在晃动,很难看清事物的轮廓,似乎是有人正端着dv在走动。不过镜头很快就停下来,画面里出现一双腿的特写。镜头停顿了几秒,慢慢拉远,照出全身的影像,那是一个年轻女人,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地上。
陆浩痛苦地看着画面里的那张脸,心如刀绞。
画面里忽然出现一只手,拿起女人身边的一根绳索,展开,套在雪白的脖子上。女人似乎睡着了,没做任何反抗。那根绳索,慢慢地收紧,收紧……
陆浩想大声喊叫,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,任凭他怎样发力,就是喊不出一点声音。
画面切换了。女人被吊挂在半空,绳索就套在脖子上,显然她已经死了。镜头慢慢接近,对准了阴部。那只手又出现了,慢慢分开女人的双腿,紧接着,音响里再次传出了可怕的笑声。
一刹那,全身的血液涌至头顶,陆浩只感到眼前一阵眩晕。他摇晃着身体,一把扯掉了电源。电脑关闭了,但那可怕的笑声,仿佛还在耳边荡来荡去。
他双手抱头,趴在桌上,古老的液体慢慢滑出了眼眶。是的,陆浩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,即便是之前已有心理准备。
5
吃过晚饭后,苏可曼的右眼皮一直在跳,心里也烦躁不安,仿佛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似的。她打算去病房外透透气,就从床上起来,慢慢走到走廊里。狭长的走廊里,医护人员和患者家属络绎不绝,偶尔也能看到像自己一样穿病号服的患者。
“能来走廊里走动的,应该是快要出院的患者吧?再过两天,我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。”她走到窗口,望着窗外的景色,心情一下好了许多。
余光里,有人向自己走来。
丈夫今晚值夜班,不能来陪护了。她不经意地左转头,却看到那个曾探望过自己的男同事走了过来。她右眼皮猛跳了一下,心想,他来干吗?
我紧走几步来到她身前,微笑地看着她:“身体恢复得不错嘛,能出来走动了。”
苏可曼背靠窗台,回以同样的微笑:“恢复得还好。你来找我……有事?”
“哦,也没什么事。就是来看看你。”
“看我?”
她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的神情。我知道她想说: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,有必要专程来探望吗?而且还是第二次!
我不以为然笑了笑,岔开话题说:“我曾在你桌上看到过一本侦探推理小说。哦,就是阿加莎·克里斯蒂的短篇小说集。”
“对,我喜欢读侦探小说,特别是克里斯蒂的。”说完,她又补充了一句,“你的小说也不错哦。”
“多谢鼓励。”我跨前一步,和她并肩靠在窗台上。
她侧头,迷惑地看着我:“你来找我,该不会是想和我探讨侦探小说吧?”
“呃……也可以这样说。”她说得没错,我确实想通过克里斯蒂的小说了解一些事。
苏可曼闻言,嘴角倏然放松,露出笑容:“怎么,是创作遇到了瓶颈?想从我这儿找点灵感?”
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,略带几分认真地问:“你觉得推理小说,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?”
“当然是悬念和推理了。”她说,“在我看来,好的推理小说要引领读者不断猜测,猜测凶手是谁,猜测结果是什么样的。”
“哦。”我并不完全赞同她的观点,但也没有立刻反驳。
“写推理小说很难吧?”她开口问道。
我一边想着怎样不留痕迹地引入主题,一边点头说:“推理小说会布下很多疑点,这些疑点互相关联、牵制,推进情节层层递进,很是有趣。但对于作者来说,就要绞尽脑汁进行通篇布局。”
她点点头,没有接话。
“布局相当关键!”我说这句话时刻意加重了语气,然后顿了顿,继续说,“其实说白了,就是作者和读者的智力斗法。如果一开篇,就被猜到结局,那岂不是索然无味了?当然,还有一点更加重要——对犯罪动机的深入探讨,这会引发读者对犯罪行为进行思考。”说完,我观察着她的表情。
“我从没想过这么多,只觉得引人入胜就是成功的小说。”她的右眼皮又开始跳了,忙伸手在眼睛上揉了揉。
“哦,可能我们的视角不同,你毕竟是读……”我发现她伸手揉着眼睛,便关切地询问道,“眼睛不舒服吗?”
“没事。”她放下手臂,眨了眨眼睛,“看来我是写不了推理小说啊,太有难度了。”
“那倒也未必。”我故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拍了一下手,“对了,克里斯蒂的小说中的主人公,很善于使用毒药吧?”
她迟疑了一下,点点头说:“她笔下的很多主人公善用毒药,不过,毒药好像是写作推理小说常用的道具吧?”
“没错。”我用淡淡的语调说,“毒药在作者笔下是道具,但在犯罪者手中就截然不同了。”
“哦?”她脸上仍挂着笑容,但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。
“对犯罪者来说,毒药虽然也是道具——作案道具,但性质截然不同。因为犯罪者的道具,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,而小说却是在警示世人,避免犯罪发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