漆黑天色笼罩皇宫, 青石板成块铺地,李煦骑马回宫时已经过了宫禁时刻,他是太子, 得了命令在外办事,却不代表他能肆意闯宫。
他勒住马绳,马蹄在厚雪间落下蹄印, 飘雪落在他的肩头, 侍卫进去向皇帝通报。
皇帝去年就有退位的心思, 被长公主劝了回去, 这一年多来虽依旧醉心政务, 但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勤政。
李煦进殿时便闻到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, 有些重。
他不常生病, 并不喜欢这种苦涩的味道,除了钟华甄身上的。钟华甄虽是个药罐子,但她身子的药味和别人不一样,很好闻。
皇帝才四十多头发就已经发白, 他刚刚睡下没多久, 听到李煦过来,让人点灯,服侍起身。
屋内明黄幔帐垂下, 皇帝靠着床围, 老总管给他后背垫上枕头, 皇帝摆摆手,让他下去。
张相位高权重, 虽退居幕后, 但仍旧有不少官员同他交好, 他出事的消息快在京城传开, 皇帝也知道,下了口谕去相府,要李煦严查。
李煦撩袍跪下,抱拳道:“外祖父曾经想对华甄不利,外祖母觉得他会因此杀人,一直咬定这件事是华甄所为,我不信,待在相府里找证据,结果找到封信,写着和威平候相关的东西,所以我立即赶回皇宫,想要问问父皇,信上所言是否为真?”
皇帝攥拳咳了声,他让李煦把信呈上。
李煦起身,将信递了上去,皇帝接过后,只是看了两眼,便放在一旁,问:“你想做什么?”
李煦低头道:“望父皇告知真假。”
皇帝十分宠爱长公主,这点谁都知道,连继皇后都不敢招惹她,长公主做得再过,到皇帝嘴边都只是哈哈大笑后的一句怎么还像以前的直性子,别的再多,也不过是抬手制止,从不罚她。
皇帝沉默许久,开了口:“当年是朕的错,与你外祖父无关,他素来忠君,今天做出的事,朕也刚刚知道。”
当年皇位之争激烈,死了好几个皇子,庆王五大三粗,到最后却是最得先帝喜欢的。
皇帝只是个普通皇子,但庆王的心眼小,眼睛里容不下威胁,皇帝那阵子遇过的刺杀,大抵是这辈子最多的。
威平候不打算成亲,情|事之上流连妓坊青楼,红颜知己数不过来,和他门当户对的世家女也没人敢嫁他,只有长公主。
他和长公主一同长大,青梅竹马,甚至约过姻亲,长公主那时也不过才十几岁,为他咬牙嫁给了风评不好的威平候,把自己一辈子都赔上了。他有愧于她,所以他登基之后,便立马认她为义妹,封她做长公主,为她撑腰,倒没想真成全一对恩爱夫妻。
可皇帝和庆王到底是兄弟,容不下威胁的存在,但他动手之后没多久就后悔了,威平候并没有反叛之心,大蓟朝也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平稳,他资质平庸,勤不能补拙,诸侯势力越发强大,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。
李煦低着头,知道皇帝那话就是间接承认。李煦是聪明人,由威平候便想到当年长公主早产,他再问一句:“华甄出生当年,长公主中过毒,是父皇的意思?”
长公主那时虽因张相和威平候的原因同张家关系不好,但和先皇后却是好友,常到在先皇后寝殿陪伴,也正因此,长公主才觉得是先皇后下的毒。
皇帝安静良久后,才低声道:“那药只会伤及孩子,对母亲是无害的,朕也不知道威平候的死对她打击那么大。”
他既然不想留威平候,自然也不会想留他的孩子,后来才发觉留下那孩子是好的,青州需要镇定。
李煦薄唇抿成一条长直的线,他身体站得直,如挺拔青松,道:“知外祖父和父皇为江山着想,但煦儿不是废物,若需要控制底下一个体弱的臣子来稳定皇位,那这位置迟早是别人的囊中之物,不要也罢。生杀予夺应在我手,权掌天下大势才是我愿。”
皇帝知道李煦厉害,但他能说出那些堪称自大狂傲的话,却是皇帝没想过的。他愣了好久,才恍惚说:“你这性子,和朕不像,和你母亲也不像。”
李煦俊俏的面孔透出冷硬,明明一年多以前还混杂一股少年气,现在却已经像个成熟男人,稳重冷静。
“外祖母那边会得到这封信,是非恩怨与我无关,我会完成外祖父对我的期待,父皇与长公主的事,也请不要牵扯到我和华甄。”
皇帝看着他,深叹出一声,道:“当年让华甄做你伴读,本是想要你与青州搭线,同时也让钟家日后得你庇佑,倒没想过你们关系会好成这样。”
威平候的死对长公主打击极大,他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,张相忠于他,所做一切都为稳住朝政。
他不可能把这件事说出去。
李煦跪下,朝他磕了个头,直言道:“我与华甄约过不瞒对方,这事我会告诉她。”
他性子向来直白,只要不想,便不会推托搪塞,也不会白白任由人利用惹不想要的麻烦,无论是谁。
皇帝嘴唇微动,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,疲倦摆手,让人把他领了出去。
老总管把李煦送出去后,回了皇帝寝殿,迟疑道:“陛下,太子殿下他……”
“任他吧,日后也该他自己来,”皇帝声音倦怠,“长公主快回来了?”
“听说快到京城了。”
皇帝胸口一闷,连咳出好几声,喝了放在旁边备置的药才缓过来些。
张相之所以能那么顺畅查到钟华甄出生时的消息,因为皇帝先他一步动手,张相只不过是顺着皇帝查探的线一直往下。
唯一不同的,只是皇帝查那时,还没有小七的存在。
李煦在去相府之前先回了趟东宫换衣服,那时候天才刚刚露出一点曦光,郑总管迎他回屋,李煦抬手让他们下去。
屋里燃火炉子,噼里啪啦烧得响,一旁红木圆凳摆碗热乎的白粥,他一天一夜没睡,坐在床榻上,手揉几下宽肩,从怀里拿出另一封信。这封信写着时间,是在几年后,大抵是让他不要随意开。
现如今皇帝那边都已经承认,也没有比之更为严重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