浮洋(2 / 2)

滚烫 漫林 3226 字 25天前

一声声的话语让姚汀回放起自己一次次的熟视无睹,无论是去吃饭还是看电影,孟浮生从没让她掏过一分钱,连提都没提到过这个字眼。

“浅念,你先好好待在家里,我去找一下你哥!”姚汀的心感到阵阵绞痛。

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内,孟浮生就那么站着看着货架上的商品,一动不动,觉得井和的冬天太冷了,他说不清心中的苦涩。

谁不愿在爱的人面前意气风发,落落大方?可怎就如此狼狈,如此窘迫,如此挫败。

他不愿让她触碰到一丁点儿龌龊,污秽与肮脏,他痛恨自己自卑、怯懦。

结了帐孟浮生刚出门,却看到姚汀就站在门外等着他。

她眼眶湿润,望着他一秒、三秒、一分钟,终于冲入他的怀里,紧紧抱着他说,

“孟浮生,我看见了你。”

我看见了你。

我会理解你。

我要接纳你。

孟浮生怔了怔,双手滞留在空中,心口泛酸,他原以为自己是个没眼泪的人,此刻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脆弱,却又说不出一句话。

我拥抱你,我希望你能听到我真诚的心跳声,我希望你能知道我就在这里。

不知抱了多久,姚汀让他弯下腰,撕开创可贴贴在他眉尾,轻声对他说,“我爸说过的,疼要说出来。”

“不能憋在心里。”

孟浮生眼里含笑,从口袋里拿出刚刚在超市买的巧克力递给她,“你喜欢的。”

巧克力丝丝滑滑,浓郁到心里。

宫观洋站在客厅握紧双手,疼的额头都出汗,嘴唇泛白却依然一声不吭。

他父亲拿着皮带一下下抽打在他的背上,“我宫鸣昌的儿子竟然屡次三番考不过一个穷小子?”

皮带声留下一道道红痕,“我和你说过什么?”

“我宫家的人绝不能比别人差!”

“你到底有没有动脑子在学?”

....

老管家心疼的为宫观洋上着药,她跟着宫家多年,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,“观洋,你下次就低声认个错...”

药水涂在背上,“要是疼的话,你就说一声。”

宫观洋皱了下眉,他再也不会说疼了,因为姚叔叔已经不在了。

成为父母多容易,不用筛选、考核、审查,做父母多难,没有预习、培训、练习却要直接拿一百分。

偶尔会错觉,父母的缺席才是童年。

12岁的那年晚夏,姚望带着宫观洋在小区的运动场打羽毛球,姚汀坐在看台上吹着凉凉的风,双手撑在台阶上,仰头晒着落日的余晖,消耗着大把大把悠闲的时光。

可打了没几分钟,姚望却突然暂停,叫着看台上的姚汀,“汀汀,你去帮爸爸和观洋哥哥买瓶汽水好吗?”

“才不是哥哥呢,他只比我大一个月而已啊!”

往常姚汀这么说时宫观洋一定会咧嘴笑着说,“大一天我也是你哥哥!”

可今天却没有。

姚望带着有些低落的宫观洋坐下,摸摸姚汀的小脑袋,“快去吧,别跑太远。”

姚汀点点头就跑向家附近的那家汽水店。

宫观洋低着头,手里握着球拍来回翻转,姚父看到姚汀走远轻声问他,“观洋,是不是不想回家?”

宫观洋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下来。

“我知道,你父亲是个争强好胜的人,什么事都要争第一,争头筹。可叔叔还是想告诉你,人生还很长,有太多比第一名更重要的事。”

“在漫漫岁月里,你会不解梵高的向日葵,你会折服于高斯定理,你会因为但丁的一句诗而感动,你会找到你所热爱。”

“这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,你是不是第一名都没关系,姚叔叔知道你是个很棒的孩子。”

姚父的声音舒缓而浑厚有力量,宫观洋小小的肩膀开始抖动。

“观洋,叔叔还要教会你一件最重要的事。”

打羽毛球时,姚父不经意间看到他随着挥拍的动作,扬起的t恤被遮住的身上的红痕。

宫观洋望向他,姚父握了握他的肩膀给予他勇气,

“如果疼的话,就要说出来。”

姚汀站在汽水店前,买了北冰洋,爸爸会喝的雪碧,宫观洋最爱的可乐,一下抱起三个玻璃瓶还是需要小心一点。

听到有车在不远处停下的声音,她回头看去。

可下一秒拿着的玻璃瓶却哗地从手中滑离,直直的向下坠落。

橘色,褐色,白色的汽水掀起一道道波浪,彼此晕染混淆,泼洒在炙热的大地上变得粘稠。玻璃瓶敲出清脆的响亮声如同风铃,又沿着坡度向下滚动。

12岁的姚汀,看见自己的母亲,正在家门口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拥吻,夕阳晃眼。

“汀..汀?”玻璃瓶滚到女人的脚边,那是妈妈最后一次叫自己汀汀。

逃离,想要逃离。姚汀转身拼命逃离。母亲脸上欢愉的笑让她涌上恶心与羞耻,不知所措带来恐惧,妈妈怎么可以这样欺骗我?爸爸知道吗?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妈妈一直不喜欢自己吗?怎么会这样?

脚步已经跑的不能再快了,视线恍惚,猛地摔倒在地上,没有喊痛反而却立刻回头,莫名松了一口气妈妈没有追上来。

白色百褶裙沾染上尘土,双腿的膝盖被粗糙的大地蹭破掉一层皮,膝盖被撞到起不来,内里透着粉的湿润的嫩肉参杂着黑色的土,开始渗出血。

如果疼的话,请你一定要说出来。

疼痛感终于缓缓袭来,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心也是会痛的,大颗泪水滴落在裙子上,她低声呢喃了一句,“爸爸,好疼....”

如果疼的话,请你一定要说出来。

逃避,想要逃避。12岁的宫观洋再也抑制不住抽动着嘴角,想要把眼泪擦干,“姚叔叔,我好疼....”

如果疼的话,请你一定要说出来。

逃亡,想要逃亡。“爸爸!求求你不要再打哥哥了!我真的没有偷你的钱!”浅念嘶喊着号啕大哭。

12岁的孟浮生死死的护着妹妹,被他的父亲踹了一脚又一脚。

“血!都是血!”

孟浮生的头被地上酒瓶的碎片划破,鲜血直流。

“求求你别打了!哥哥流血了!”

终于那个男人像是打累了,觉得无趣,停了下来出门继续去喝酒。

“哥哥!你.”浅念哭着慌乱的拿卫生纸想要止住孟浮生头上的血口,血液不断涌出,将一团团白色的卫生纸都染红,染皱。

孟浮生被打的肺部都快像是要裂开,身上全是黑青,血液流失让他眼前有些模糊,可他依旧尽全力撤出一个微笑,“..浅念,别哭了,哥哥没事儿..”

浅念跪在他身旁,用力压住血口,撕心裂肺,“哥哥..对不起,我真的..没有偷钱,你一定很疼..很疼吧?”

孟浮生呼吸一口都觉得空气像刀子划着嗓子,可他依旧说,“哥哥...不疼。”

明明这么疼,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说啊!

“哥哥一定会保护好你。”

爸爸不能说难,因为家里的天会塌下来,妈妈不能说累,不然家里会充满声声叹息,可他们都没有。

浮生知道他不能说疼,因为浅念会害怕。

曾今懵懂的我们,不知那些苦难如永不停歇的滂沱大雨,迟早会来。

12岁的我们,在不同时间,不同地点望向天空,渺小孤独无助。

我们坠入万丈深渊,我们跌入冰冷的海水,我们陷入无边黑暗,我们快要无法呼吸。

我们是这样渴望被救赎、被疼惜、被深爱。

终于明白。

人生如汪洋一片,你我挣扎沉浮,坠茵落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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浅、汀、浮、洋,不过都是像泡沫一般脆弱的小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