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这不是……前些时候天气一下子热了,我坐在宿舍一楼厅里,那边闷啊,又闷又热,来来往往的人还多,我就不舒服,想着离放假也就一个月了,就想跟领导请个假,提前放产假。就一个月啊,过两天不就六月份了吗?我是想干完五月再请假的,多大点儿事情呢!”
喜宝不明所以的看着她,却不敢打断她说话,生怕她又恢复到了刚才沉默寡言的状态里。
就听春丽断断续续的说着:“现在有那个啥计划生育,以后每家就一个孩子了,我小心点儿有错吗?就一个啊,再说离放暑假也就只有一个月了,请个假咋了?我就依着规矩写了请假条让领导批,明明那会儿还是好端端的,领导还问我预产期是啥时候,哪知哪知……”
“喜宝啊,你说我的命咋那么苦?堂堂京大领导啊,就欺负我一个孕妇!说啥我身体不是不好吗?让我赶紧回家休息去,不用特地等五月结束了,立马就可以走。”
“他让我立刻走!让会计给我结清工资,还特地补偿我一个月的工资,要我在离职单上签字!”
“我咋得罪他了?怀个孩子请个假就把我开除了?好好,是我不好,调职到京大才几个月就怀了孩子,可这我愿意的吗?我今年都二十三岁了,跟我一样大的村里人,哪个不是有三五个孩子的?我这是第一个啊!他就、他就……”
说着说着,春丽就又忍不住哭了起来,全然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。
喜宝赶紧从兜里掏手帕递给她,急切的问:“领导就没说是什么原因?总有理由的吧?不可能因为你怀了身孕就把你开除吧?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大姐怀孕了。”
春丽拿手帕按着眼睛,她昨个儿下午就回家了,可陶安还在学校里忙着,家里没有其他人在,她一来担心工作保不住了,二来也怕丈夫怪罪,毕竟被单位开除终究是个丢人的事儿。连惊带怕的,又找不到其他人商量,她索性就坐在了沙发上哭,一哭就是一宿,要不是今个儿喜宝回家拿换洗衣服,只怕她能一直等到陶安回来。
“我不知道,我真的不知道……”春丽拼命的摇着头,“他是领导啊,我平时也没机会见到他,最多每周一上午开会碰个面,那也没说啥话,而且我每次看到他都会跟他问好,我哪敢得罪他啊?”
喜宝苦着脸看向春丽:“那会是咋回事儿呢?”
“谁知道啊!我明明过年前就告诉单位了,我怀孕了,还特地去医院开了证明。本来我是京大的正式职工,到时候万一要去医院生孩子,这个钱都可以报销的,现在……算了算了,这个不重要,我现在连工作都丢了,这是为啥啊!他们凭啥把我开除呢?”
越想越不甘心,比起昨个儿的惊吓,春丽这会儿开始怨恨起来,可如果只她一个在京大,她倒是能闹上一闹,偏生她男人也在京大工作,万一闹个不好……
这么一想,她又伤心起来。想讲理吧,人家领导说辞一套又一套的,她就算是个高中毕业的,可京大哪个员工又是文盲了?能当上领导的,嘴皮子利索得很,场面话一堆堆的,话里话外都是为了她着想,也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着想,毕竟现在国家政策摆在那儿,她这是头一胎,也是唯一的一胎。
无处说理,又不敢闹腾,她还能怎样?
“要不,我去学校找找姐夫?”喜宝琢磨了半天也不得要领,只能瞎出主意。
“别去!”春丽一把拉住了她,再度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,“你姐夫最近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了,万一因为这事儿分了心,挨了教授的骂……我的工作已经丢了,他可千万不能有事。”
“那咋办啊?大姐你这还怀着孩子呢,你昨个儿吃饭没?”喜宝突然想起,学校领导找人谈话肯定是工作日啊,只怕她大姐昨个儿下午就哭着回家了,到现在已经一宿多半天了。
“你别忙活,你就陪着我说说话,我心里慌得很。”
喜宝有些迟疑,可因为打小就习惯了听哥哥姐姐的话,还是乖乖的坐在春丽身边,软语安慰起来。
就在这时,外头传来毛头大呼小叫的声音:“宝啊!你在不?宝啊!你不在家啊?”
“大姐,是毛头,我把他喊进来。”喜宝刚要起身,却发现她大姐一直拽着她的胳膊,她又不好强行挣脱,只好提高声音冲着屋外头喊,“哥,我在大姐家里!”
不多会儿,毛头就进来了,一看屋里这情况,顿时奇道:“你俩这是咋了?大姐,这咋回事儿啊?”
一看到亲弟弟过来,刚才还稍稍有些平静下来的春丽又忍不住哭开了。见状,喜宝只能将方才知道的事儿,简单的跟毛头提了一嘴。
毛头一脸的无语。
走到沙发另一边坐下,毛头冲着春丽说:“你先别忙着哭……哎哟,我看你也是窝里横,平时怼我不是怼得挺欢腾的吗?咋被外人一欺负,就只知道回家来哭呢?赶紧先歇歇,跟我仔细说说。”
“还说啥啊?人家就是仗着官大,欺负我一个孕妇!”春丽气得捶腿,她月份不小了,平时上班时,还注意隔半个小时起来走动一下,可昨个儿失魂落魄的回到家,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节,这会儿才觉得腿麻得很。
“你是今个儿才怀孕的吗?你一天上六天班,顶着个大肚子在学校里走来走去的,你们领导瞎啊?冬天也就算了,这都五月末了,得多瞎才在昨个儿突然发现你是个孕妇?”
春丽被噎了个正着,其实这话喜宝刚才也问过,她没往心里去,这会儿毛头重点拎出来一问,她才意识到或许她被单位开除这事儿真的跟怀孕无关。
见她终于认真起来了,毛头这才缓了缓语气:“你仔细想想,或者你跟我说说,你平时是干啥活儿的?具体做些啥?被单位开除,难道最有可能的不是因为你工作没做好吗?……别瞪我,现在是你已经被开除了,想想原因吧!”
“我……”春丽迟疑了一下,静下心来认真的思索了半刻后,这才开口,“就是管理学生宿舍啊,我是西六号女宿舍楼的舍管员,就开学那会儿有些忙,平时的话,早上开门,晚上熄灯后巡查。可我不是孕妇吗?我不上晚班的,基本上就白天在,学生们都在上学,没课也不会闹腾。”
等于就是说,春丽仅仅是在白天学生们都去上学的时候,待在宿舍里的。至少在她怀孕以后是这样的,当然估计也有些杂事,不过既然没特地提起,应该就是事儿不多。
“上班时候呢?没事儿干的时候你干在干啥?”毛头又问。
“织毛衣啊,我不是天天织毛衣吗?我们舍管员都这样,不是织毛线就是做些针线活儿,有啥新花样还会互相学。这不正好我怀孕了,我给孩子做了不少小衣服小被子,还有尿片啥的。”
毛头再一次无言的望着他大姐,敢情他大姐平日里劝喜宝和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,连偶尔上一趟京市的扁头哥仨都没放过,自个儿却天天上班摸鱼?对了,她还劝了远在老家的春梅和春芳,让上班的同时别忘了提升自己。
似乎看懂了毛头眼底里的意思,春丽挣扎着说:“我这不是孕妇吗?”
行行行,你是孕妇你最能耐!
长叹了一口气,毛头继续追问:“其他呢?舍管员不是还要查宿舍有没有违规品吗?还要每周检查卫生,每月都要评比宿舍卫生,对了,应该还要负责调解学生之间的矛盾吧?”
电影学院也是大学,哪怕比不上百年名校京大,可一些细节方面还是相同的。尤其电影学院那边,女生宿舍里时不时的就会出事,不是你用了我的化妆品,就是你弄湿了我快要晾干的衣服,天天都是大戏。
毛头跟女同学们的关系一直不错,他又是个绝佳的聆听者,所以他一下就找出了重点。
只是听了这话,春丽更迟疑了。
“说!都这会儿了你还隐瞒啥啊?”
“其实也没啥,就是那些女大学生吧,很多都不大像话,说了好几回垃圾每天要倒,总是被我逮住没弄干净的。还有说了不准在绿化带里晒被子,前段时间,天天都能逮一帮子人。再有就是,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情也能吵到我跟前来,我就忍不住说了她们几句……”春丽皱着眉头数落着,“本来就是啊,爹妈赚钱供她们读书,不好好读书就知道攀比,对得起谁啊!”
“碍着你了吗?”毛头怒怼道,“说难听点,关你屁事!她们就算把家底给掏空了,花你一分钱了没?我跟你说,就你这样的搁在我们学校,当我的舍管员,我一开学就举报你,叫丢工作被单位开除!”
“你……”春丽气得要命,偏毛头说完这话就起身出门了,她只能在后头喊,“你去哪儿啊?”
“打电话!这么大的事儿不跟家里说啊!”
怒归怒,可那是亲大姐,毛头有啥办法?要是换个人,他直接一句“关你屁事”立马解决问题。
等毛头出去了,屋里就剩下喜宝和春丽俩人,喜宝看了看她,想安慰吧,被毛头刚才一顿喷后,她已经慢慢倾向毛头了,毕竟“哥哥说的对”仅此于“奶永远是对的”。
“大姐,我还是给你去熬点儿粥吧?不为你自己,也考虑一下你肚子里的孩子。”喜宝弱弱提议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