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都军区大院季家。
快晌午时分, 两个保姆在忙碌准备饭菜, 务必要细心到位, 既要有营养还得卖相好, 否则徐女士不会答应的。
从分军区回到首都, 徐女士的要求越来越高, 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。比如去医院探望老爷子, 回来就得各种洗洗刷刷,哪怕鞋底都得用消毒水擦好几遍。
徐女士时不时地要来盯着她们看一眼,“哎, 我说你们打起精神来啊,今天季军长要回来的。”
小保姆心里加了一句:副军长!牛什么啊,首都这地头上, 司令员都不知道多少个呢。人家十大元帅、十大将军、上将什么的, 也没你能摆谱。回到首都也不知道低调一下,等老爷子一去, 还不定怎么样呢。
大保姆也吐槽:这靠脸上位的, 就是瞎胡闹。干嘛非要让廷深娶不喜欢的女人?那孩子好不容易换个人儿似的, 难道要再绑回来?多欺负人呢。
“你们, 磨磨蹭蹭干嘛呢, 这都要晌天了!哎, 我说你,这菜怎么摘的?这个时候小青菜多少贵了,你就这样浪费的?”
都是南方运过来的, 可不是普通人家舍得吃的。
她又开始挑剔这里没擦干净, 那里有细菌灰尘,让人好好消消毒。
“我们做医生的,就是受不了这个。”
俩保姆对视了一眼,撇撇嘴,快别抹黑医生,你明明就是个护士,也别抹黑护士,当年你……
“吱呀”一声,院门外传来吉普车急刹车的声音。
徐女士蹙眉,“这是谁,在我们门口大呼小叫的,没规矩!”
这样粗暴地停车,一看就不是正经司机开车。
她正要去门外指责人家,就听见“砰”一声,院门被踹开,一个高大俊美的军官从外面大步走进来,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,眼神却冰冷得吓人。
“廷深回来啦!”俩保姆开心得很,赶紧跟他招呼,“老爷子前儿还醒了问你呢。”她们没少跟老爷子打报告。
季廷深点点头,朝着她们俩笑了笑,问个好。
小保姆脸都红了,哎呦,他可越来越有男人味儿,再也不是小时候那样了。
徐女士眼神一亮,随即又开始捂着脸哭,“儿子,你可回来啦。”她扑上前就要抱住季廷深。
季廷深伸手抵住她的肩膀,然后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去后面书房,他回头瞅了两个保姆一眼,笑了笑,“麻烦你们外面等。”
俩保姆立刻把门给带上,去院门口铁将军一样把门。
一进书房,季廷深就放开她,冷笑一声,“你是不是忘了怎么嫁给我爸的了?”
徐女士要疯了,气急败坏,却不敢大声,生怕邻居们听见笑话,她咬牙,“有你这样和妈妈说话的?”
季廷深却不理睬她,顾自道:“当年我爸爸是有乡下妻子的,你用什么手段嫁给他的,要我说给你听吗?”
“要是我不嫁给他,哪里有你!”徐女士气昏头了,抬手就捶他,“谁都能说我不好,你不能,我是你妈妈,你是我生的,是我给了你命!”
季廷深站着一动不动,任由她捶,声音却越发冷冽,“此前我说过你不好吗?你尊重过我吗?这么多年,我要求过什么吗?对你来说,我不过是你上位的工具而已,对爸爸来说,我也不过是他曾经的污点而已。我可曾指责过你们?”
徐女士张口结舌,往事不能再提,当初有多不择手段,事后就有多羞辱。好在她生了儿子,丈夫对她宠爱有加。
更何况季振宇那个乡下粗婆娘他碰都没碰过,他三十多一个人在部队,她照顾他哪里不对了?
季廷深看着她,经历这几年锤炼,他不再觉得她不堪直视让他蒙羞,如今他已经能够平静地对待过去。
因为麦穗一家带给他的温暖,他想过和她和解的,可是她呢?
他笑了笑,点点头,“对,你是我的妈妈,我是你的儿子,是你给了我命。”他越说声音越冷,冷得如同冰凌子一样扎得徐女士心慌慌的。
“你、你要干什么?”
季廷深抬手就把配枪掏出来,“咔哒”一声打开保险栓。
徐女士吓得心砰一下子,几乎炸了,尖叫道:“你要干什么?你要干什么,啊——”
她以为儿子疯了,竟然要杀她。
季廷深却掉转枪口,将枪塞在她手里,垂眼冷冷地看着她,“那么,你儿子的命,就请你收回去吧。”
徐女士没想到他看着好了,其实还是从前那个混不吝,而且更厉害。
她哪里敢碰枪!吓得她赶紧把枪放在一旁的五斗橱上生怕响了。慌乱之中,她把那瓶开得正好的价格不菲的百合花打翻在地,发出砰的一声巨响,花瓶摔得细碎,水花四溅。
“你疯了,你疯了!”
她想跑,却被季廷深高大的身躯挡着门,她根本跑不出去。
她尖叫起来,“你放我走,你让我走!”
季廷深淡淡地道:“你为什么不要你儿子的命?”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,“你往这里打,把你引以为傲的作品拿回去,并没有人稀罕。”
“你别说了,你别说了……”徐女士感觉儿子已经变了个人,嗜血冷酷,似乎随时都要变身大开杀戒一样。
可他偏偏还用那么淡而冷的语气说话,听起来不疾不徐,也只有她能感受那其中的狂风暴雨。
“我只是不想你去涉险,你干嘛要去前线呢?你不用的,你就在家里,只要你好好地听我的,你就可以升职……”
“你说什么话呢?”季廷深冷笑,“你不想自己儿子去涉险,那凭什么别人的儿子就要去呢?难道别人的儿子天生就要为你牺牲?”
徐女士无意识地尖叫:“你闭嘴,你闭嘴,我是为你好!”
“你不是为我好,你只是为你自己,因为你只有我一个儿子。”季廷深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心思。
他目光冷沉,似乎没有一点温度,对她的话也越来越不留情,“你知道自己要脸面的,不知道别人的脸也是脸吗?别人家的闺女也是爹娘如珠如宝捧在心尖的,你跑去羞辱别人算什么?你觉得你羞辱了韩麦穗和林姨吗?你错了,你羞辱的是你儿子、是你丈夫!”
他上前逼近一步,吓得徐女士双腿一软,扑通坐在墙边的凳子上。
季廷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沉痛道:“你儿子并没有多出色,非常努力才能跟上韩旺国的脚步。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,才能把喜欢的女孩子追到手吗?你知道有多少优秀的男人倾慕她,喜欢她?我不求你帮我,我自己来,可你为什么一定要扯我的后腿?”
徐女士狡辩道:“我……我是为你好,她……她对你的前途没用……”
“你为什么认不清现实,和你交好的几个,哪个不是和你一样爬上来的?我好不容易从这个污泥里爬出来,靠自己的努力清清白白地做人,我为什么要再娶一个和你们一样的?”
“你以为的前途,我并不稀罕!”
“我喜欢韩麦穗,死也不会放手。你只有一次机会,把你给的命拿回去!只要我出了这个门,我和你就没有关系!”
他把枪拿过来递给她。
徐女士已经几近崩溃,“……不、不要……别……”
她没想到儿子为了这样一个女孩子,竟然要跟自己决裂,她真的好崩溃,她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身份和地位,他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戳破。
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“我真的很失望。”
他握住配枪,抬手,叩动扳机。
砰——
“啊——”徐女士尖叫着滚在地上,却只看到季廷深开门离去的背影。
外面俩保姆也慌得往屋里冲,“廷深,你……”
季廷深把配枪插回去,淡淡一笑,“抱歉,走火,吓到你们。我还有事先走了。”他大步出门,看到外面有邻居以及警卫们前来查问怎么回事。
季廷深摆摆手:“走火而已,不要大惊小怪。”
他要上车的时候,季军长正好坐车回来。
季廷深眉梢一挑,就摔上车门走过去,他爹把车窗摇下去看他。
放浪不羁的臭小子长大了,如今有了军职,是国家的人,当爹的也不能再随便打骂。
季廷深附耳道:“季振宇,好好管管你老婆。”
在他爹翻脸之前,他立刻后退行了个军礼,“最近我都不回家,免得你们看我生气。”
他笑了笑,转身上车呼啸而去。
季振宇气得脸黑得不行,他下了车大步回家,看到俩保姆在门外探头探脑,书房里传来他妻子惊恐的声音。
他立刻跑进去,“燕飞?”
屋里一片狼藉,花瓶碎了一地,墙上的全家福被人打了个洞,因为大力震荡几乎掉下来,一根钉子悬着在晃晃悠悠。
这个小混蛋!!!
他赶紧把妻子扶起来,“他打你了?”
徐女士摇头:“没、没……”
她指着那全家福,呜呜地哭。
季振宇走过去把相框扯下来,发现儿子的头已经被子弹打没了,那颗子弹深深地嵌入了墙壁。
他顿觉眼前发黑,这个混蛋,真是反了他!
“我不能失去他。”徐女士泪眼婆娑,抓着丈夫的手,强调:“我不能失去他,我真的很爱他,他是我的儿子,我怎么可能不爱他,我怎么舍得他受苦呢?”
季振宇:“你要真疼他,你就别再插手。他是一名真正的军人,不再是小孩子。”
如今就算他也管不到儿子头上。
徐女士哭的死去活来:“快,快给我准备礼物,我……我……我不要脸了。我去给人家道歉……”
一旦儿子强硬起来,她就怕得要命。
季振宇看她这样心疼得很,“先冷几天吧。”
季廷深驱车直接去清华大学找麦穗,她这时候正在上课,他就在教学楼下等。
他背靠在楼下的廊柱上,双手插在裤兜里,看蓝天上鸟在飞,就觉得这样宁静的日子真的很美好。不在死神面前晃一圈,永远不知道知足的平淡才是最难得的。
人来人往,有不少人故意多走两圈来看他,他实在是太抢眼。
战场上的杀戮、死神的游荡,让他身上多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。他也不像从前那样冷着脸瞪人家,甚至还笑笑。
这一笑,就惹来女孩子害羞的惊叫,捂着脸赶紧跑开。
麦穗和二旺从教学楼出来,就看到他背靠在柱子上,神态无比的慵懒,对着空无一人的位置微笑。
麦穗:“……你傻笑什么呢?”
二旺:“……”你也太直接了。
季廷深转身看他俩,朝他们微微一笑,惹得麦穗心头猛一跳。
她是真的彻底爱上他了。
季廷深和二旺紧紧地拥抱。
二旺拍拍他的肩膀,“姐夫,你们玩儿去吧,我去找大哥和沈遇哥,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啊?”
季廷深笑了笑,“好。”
二旺就先走了。
季廷深有些忐忑地看着麦穗,二旺居然叫自己姐夫,那是不是代表他们没生气?
他当时听高凌说得那么邪乎,什么他妈不但去找林岚闹,还在学校找麦穗闹,还想扇麦穗巴掌,闹得可丢人如何如何。
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,他妈就给他这么一份大礼,要把他媳妇儿给作丢了。
不管他再冷硬,到了麦穗跟前,立刻就变得柔软非常。
麦穗睨着他,“阿胶是你妈送的,嗯?”
季廷深垂眼看她,“……徐女士已经认识到错误,再也不会那样了。”
他朝她伸手,难过道:“你还生气吗?生气就打我一顿。”
她对他只有担心,哪里会生气,握住他的手,“我生什么气啊。”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和出身,也没有人是事事如意,他和他的妈妈不一样,她并不怕徐女士。
季廷深看她不生自己的气,原本浮浮沉沉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,顺势揽住她的肩膀,“我们去给娘打电话。”
他得善后。
麦穗:“不用啦,我娘才没那么小气呢。只要你们……好好的回来,她比什么都高兴呢。”
季廷深点点头,“麦子,我带你去看看爷爷好吗?”
麦穗:“走吧。”
对于不值得爱的人,她不会浪费一点心思,对于值得爱的人,她愿意倾其所有。
吉普车停在树荫里,光线黯淡。他开车门让她上车,然后关上从另一边上去。
他坐定,发现她一直在看他。他深吸一口气,“你再看,我要亲你的。”
她笑了笑,是他魂牵梦萦的模样,他心头一热,扣着她的脑勺就亲上去。
她依然那么青涩,他却技巧娴熟起来,吻得她晕乎乎的。看她的样子,他很有成就感,摸摸她的头要去开车。
麦穗却拉住他胸襟,解他的扣子。
季廷深:“!”他制住她的双手,喘息着,“麦子,我认输,我受不了你勾引。”
麦穗脸一热,嗔他,“你犯浑呢。你妈说你受伤,给我看看。”
季廷深笑了笑,示意她,“那你脱错了,得脱下面。”
“……”
季廷深怕她恼,不逗了,“没事,就一点小伤。爷爷给的怀表挡了。”
走的时候他想带她的照片,就把爷爷给的怀表带上,照片放在盖子里,表放在左胸袋里。
麦穗坚持要看,他只好解开军装扯着背心给她看。流弹片被怀表挡了避开要害,这点伤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。
这会儿伤口还没彻底愈合,所以贴着纱布。
麦穗心疼得很,凑上去轻轻亲了亲,然后替他把衣服系好。
她问他怎么受伤,他就不说了,因为不想敷衍骗她,却又不能说。
季廷深带她去了军区疗养院。
季老爷子已经进入最后的弥留阶段,他清醒的时候把家里能见的人都见过,拼尽最后力气狠骂了季振宇一顿。
他在等季廷深。
这个孙子,一开始他是不喜欢的,毕竟一开始来历不光彩。